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蜉蝣 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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蜉蝣 15

許珈毓聽著他的話, 慢慢吞咽嘴裏的飯。

漸漸雪勢轉小,江泊雪回了家一趟,具體做什麽他沒說, 就說是吃飯,但是跟誰吃,他話頭就止住了。

許珈毓有點明白過來:“那我之後就回學校了。”

“我讓司機送你。”

沒有要留的意思, 許珈毓一楞,陡然心裏發悶。

盡管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。

最初強行把她拽過來的人是他, 現在說讓司機送她走的還是他,許珈毓其實有點搞不懂他在想什麽。

既然沒話好講, 他把她弄過來做什麽呢。

許珈毓垂下眼,點點頭:“嗯。”

過了幾天,學校的生活一切都恢覆正常, 雪被堆起來,像座小山, 出太陽後幾天就曬化了。

許珈毓上下課還是和室友一起走,只有去打工的那天,她放課會自己一個人。

家教那邊的工作還在繼續,奶茶店的也是。

之前下雪是許珈毓鎖的店門, 店長挺感激她, 還請她吃了頓飯。

那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,挺喜歡許珈毓的。

吃飯的地點選在西餐廳, 氛圍制造得蠻浪漫, 試圖發展的意願明顯。

許珈毓有些不安,還是婉言拒絕了。

她那段時間被追求的次數陡增。

其實原來就不少,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,那段時間數量增長得太快了些。

就好像, 是在提醒她。

或許她真該找個男生重新接觸,不該再陷於往事。

他們系沒人不認識她。

當時隱約有傳隔壁計算機的系草對她有意思,許珈毓沒放在心上。

後來果然被堵著表了幾次白。

這個男生成績很好,性格活潑張揚,家境殷實,京城本地人,面容俊朗幹凈。

室友知道了都勸她:“我靠,這種你都不動心?你要嫁誰啊,眼光高得嘞。”

許珈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:“我沒考慮過在大學找男朋友。”

她無心戀愛的事大家有目共睹,化材的這個系花,好像只對學習感興趣,其餘漠不關心。

室友有點遺憾:“哦,那好吧,好可惜啊,他條件很好的。而且校園戀愛還是比較單純,要是以後工作了再談,可能就不是這種感覺了。”

許珈毓笑笑沒說話。

她還是沒用舊的手機號。

那之後差不多有一周的時間,許珈毓的生活風平浪靜,京大冬日的校園一派蕭索,而她沒有再收到江泊雪的消息。

直到一周後的夜晚,她從奶茶店回學校,收到一條陌生短信:

【我的號碼】

許珈毓看了一會兒,沒回,到宿舍後室友快要熄燈,許珈毓忙著洗漱整理內務,直接忘記了這件事。

又過了兩天後的夜晚,半夜淩晨,鈴聲突然響起。

許珈毓從睡夢中驚醒,看了眼手機,那串數字跳動,連忙躲進被子裏接起:“餵?”

耳邊聲音有些嘈雜,約莫是在酒局,片刻後是他熟悉的嗓音:“你睡了?”

許珈毓:“嗯。”

聲音並不清晰:“那麽早就睡了?你們平時上課不忙嗎?”

許珈毓垂下眼睫:“是忙的,但是我今天比較累……”

“你們熄燈早?室友也睡了?”

簾子沒拉緊,透出一絲昏暗的光,許珈毓看了眼:“沒有,她們還在學。”

那頭忽地發出笑聲:“那你聲音壓那麽低做什麽,和我說話很見不得人嗎。”

許珈毓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了。

也不是見不得人,只是她覺得他們現在關系挺奇怪的,她之前說得很清楚,可顯然他並沒有太往心裏去。

許珈毓停頓片刻,抿著唇:“你找我有什麽事嗎。”

那邊沈默了幾秒。

緊接著是一道冷漠無波的聲音:“我非得有事才能找你是嗎。”

*

農歷新年到來之前,學校期末考試,考一周多三天。

許珈毓那段時間忙著覆習,不太註意看手機消息。

她還是把江泊雪添加聯系人,用新的微信號,那上面他們幾乎沒怎樣發過消息,對話框堪稱空白。

江泊雪原本就忙,從前都是她發消息多一些。

可如今許珈毓自己也不太愛發。

褪去原本還算熱鬧的聊天記錄,他的眉眼,也跟著漸漸模糊起來。

考試周時,江泊雪倒是給她發過幾次消息,都是很簡單的問句,在做什麽,吃的什麽。

許珈毓那段時間忙得晝夜顛倒,連飯也不是準時吃,更加不能及時回覆。

很多情況下,是早上他發了消息,她要忙著覆習到隔日淩晨兩三點,才來得及回一句:【在覆習】

看上去敷衍得不得了。

許珈毓自己發出去也覺得很敷衍,但是她糾結片刻,還是算了。

她覺得江泊雪不是什麽很有耐心的人。

像她這麽磨他精力,時間一長,他肯定自己就先不耐煩了。

許珈毓丟掉手機,又轉頭看書,機械性在草稿紙上演算。

她還是心軟,做不到對他的消息全然視若無睹,她只盼望江泊雪自己領悟,嫌煩不要再發消息過來了。

然而第三天早上,許珈毓進考場前,在教學樓對面樹下,看到了黑色大衣熟悉的身影。

身邊路過的人對著他竊竊私語。

許珈毓室友捂著嘴:“我靠,這個好帥,哪個系的啊沒聽說過。”

“畢業了回校看老師吧?長成這樣,再低調都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的好不好?”

“真的好帥,他等人啊?”

許珈毓幾乎脊背發麻。

她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事,他不該很忙嗎,為什麽有閑工夫到她學校來,還那麽招搖。

難道就為了等她?

隨即她又立刻把這個想法否決掉,他沒說過在這裏做什麽,可能也不是來等她的。

許珈毓突然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,讀書讀傻了。

她裝作沒看見的模樣,低頭拿著書,進了教學樓。

那堂考試,她坐窗邊,往下就是他身姿挺拔修長的身影,她頭一次覺得考試那麽難捱,沒辦法集中註意力。

她硬著頭皮寫完,交了卷,出考場時,他還是站在那裏。

幾乎快要和背後樹幹融為一體了。

許珈毓躲在人群後面,聽他們小聲議論紛紛,想著趕緊走掉。

男人的聲音傳過來:“許珈毓。”

許珈毓腳步一頓,所有人的視線落到她身上,有探究有好奇。

從早上開始,這個男人就一直等在這裏,沒人知道他在等誰,現在明白了,原來是在等化材的系花。

許珈毓進校伊始,靠著一張臉聞名整個京大,她本身性子又溫和,就是有些冷淡,沒人聽說過她對某個男生有興趣。

所有人都知道,她多難追。

原來並不是難追,她這是早就有了校外的男朋友?

眾人看她的目光不禁多了幾分暧昧。

許珈毓頭皮發麻。

他還是站在那裏,用一種極淡地,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語氣:“過來。”

許珈毓走到他面前:“你,有什麽事。”

江泊雪沒有理她,轉身,一言不發往林蔭道外走,許珈毓只得小步跟上:“去哪裏?”

沒有得到回答。

頂著許多人的視線,她又惴惴不安問了一次:“我後天還有一門要考,要不下次再……”

“我前兩天發現了一家還不錯的法餐,就是要預約,排號排到了今天中午,你陪我去吃。”

江泊雪打斷她,聲音稱得上平靜,就好像全然沒有把她的拒絕當一回事。

法餐許珈毓不愛吃,不能說不好吃,她自己欣賞不來,從前在海城,江泊雪倒也經常帶她去吃各種餐廳。

許珈毓接受不了別的,只喜歡中餐。

西餐刀叉的講究太多,她總覺得每次上桌,不是她吃菜,而是那些菜式在給她臉色。

許珈毓沈默片刻,小聲回:“我不想去。”

尾音太輕了,以至於她自己都沒能聽清。

跟著他到了校外,車子等在那裏,看見江泊雪來,司機拉開車門。江泊雪讓她先上去:“你下午沒有課?”

現在是期末周,除了考試已經沒有課好上。

許珈毓原本的打算,是去圖書館覆習,然而她還是沒說出口。

反正這種理由,在他眼裏,只會被當成敷衍他的借口。

許珈毓咬了咬唇:“沒課了。”

他點點頭,對司機說:“那就走吧。”

到地方是中午十二點多,那家餐廳位於高層,位置很講究,被大廈落地窗包圍,往外就是京城星羅棋布的建築,如在雲端。

進餐廳正中有一道玄關,倒是顯得不那麽商業化,有點歐式的韻味。

再往裏,是石塊壘起的噴泉,緊鄰木質臺面。

有樂隊在上面演奏古典樂,舒緩的樂聲流淌。

許珈毓自進來開始就沒有表情,她不喜歡吃法餐,也不喜歡這裏。

她不懂這些古典樂,雅致幽深的環境,是不是真的高格調,她不知道,也無法理解。

她只覺得害怕。

從前在林秀家時,她也曾吃過一次法餐,那是程茵茵的生日。

她邀請了很多朋友,他們圍在她身邊,眾星捧月。那時的程茵茵,高貴猶如天鵝。

許珈毓安靜坐在卡座的角落,自己弄餐吃。

然而那時候不太懂西餐的規矩,她有些孤僻,精神也不太好。

即使她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努力抓緊叉子,還是不小心滑落下去,發出清脆一聲響。

所有小孩看過來,許珈毓楞了楞,很小聲機械地說:“對不起。”

緊接著不知道誰笑了一句,整個卡座哄堂大笑起來。

“茵茵,你姐姐腦子沒問題吧?叉子都不會用啊?”

程茵茵也有點高興,看了眼許珈毓,意有所指地說:“她要是精神正常點,也不會進醫院觀察。”

他們又開始笑。

許珈毓明白過來,又要做被奚落的角色,心裏竟然奇異地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
她把叉子撿起來,用紙巾隨意擦了擦,繼續吃了。

這些事她沒有和江泊雪講過,從前在海城,剛來江家難免膽怯。她也不想惹哥哥不高興。

於是每次出去吃飯,總裝得很喜歡的樣子。

侍應生來遞菜單,也給了許珈毓一份。

許珈毓搖搖頭,她對法餐一竅不通,也不是很想說話,她只想趕緊把這頓飯吃完,然後回宿舍去。

她從前從不會想,有一天,那個算不上多麽溫馨的宿舍,會成為她最想回去的地方,就像臨時的避風港。

江泊雪倒是多問了幾句:“奶酪能吃嗎?”

許珈毓原本想搖搖頭,她從前吃法餐的奶酪塔,總覺得那個口味很奇怪。

她不太喜歡。

然而別人問一句,她挑三揀四好像顯得很不識擡舉。

最後還是嗯了聲:“還行。”

就這樣把菜點完,第一道菜上來後,兩個人沈默著低頭吃飯,誰也沒開口。

這樣略顯暧昧的環境,單獨相處的氛圍,這家餐廳多是情侶約會之所,周圍不乏低聲的親密笑語,唯獨他們,默然低頭,沒有任何互動交流。

許珈毓垂下眼睫,拿刀叉的手腕微微停頓,喉嚨發澀。

她習慣性拿過杯子,想將嗓子裏的黏膩感壓下去。

那時候才發現,江泊雪給她點的,仍然是一杯果汁。

就像當時在海灣游輪上。

李書行過生,她才被帶去江家沒幾天,怕生得很,也不願意和陌生人說話。

那群少爺公子在游輪上宴飲,喝了挺多酒,也要給她點酒,被江泊雪擋回去:“她還小,不要給她上加了酒精的任何東西。”

如今想起,仿佛已經過去很多年,又仿佛就在昨天。

許珈毓有點走神,手沒拿穩,杯子就“啪”一下摔下來,果汁倒在桌上,淅淅瀝瀝也滴到她大腿上。

許珈毓瞬間無措地叫了一聲:“啊。”

鄰近幾桌人都看過來一眼。

她臉頰陡然發燙。

心裏那瞬間,彌漫起一種無法言說的羞恥感,手忙腳亂去拿桌上的餐布擦拭。

“怎麽了?”

江泊雪原本在切盤子裏的牛肉,聽見動靜,忍不住擡眼看了一眼,隨即深深皺起眉,起身抓起餐布,走到她身邊。

他制住她手腕:“別動,怎麽弄到身上的?”

他高,又站著,半彎著身體給她擦拭時,整個人的身影像是陰翳,把她全然籠罩其中。

許珈毓自己也嚇壞了,抿著唇沒說話。

“幸好不是熱湯,不然可能會輕微燙傷。”江泊雪檢查了一下,撇過眼,看見她一副眼睛紅紅的,像是馬上要哭了的樣子。

不禁莫名心裏一軟,把她攬過來拍著肩膀:“好了,又不是在訓你,以後吃飯能註意點?掉下來的是刀怎麽辦,不就割傷了?”

可是懷裏的人好像根本不聽他講,全然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。

她埋在他懷裏,手指不由自主,緊緊攥著他衣擺,臉上是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。

江泊雪看著好笑,有點明白過來:“怕丟臉啊?”

許珈毓悶悶埋著腦袋,不講話,過了好一會兒,才輕輕點了個頭。

江泊雪低著聲音:“那我們換家吃吧,想吃什麽?”

一直問到這裏,懷裏好像才終於有了點動靜:“不知道。”

她怎麽回事,怎麽那麽別扭,江泊雪心裏笑死了:“那去吃泰國菜?”

許珈毓沒吭聲。

“粵港菜?”

很小的聲音傳過來:“難吃。”

行,他還蠻好脾氣點點頭,耐心道:“那就吃傳統中餐好不好,你賞個臉呢,別悶著了。”

聲音磁沈,被壓得極低,他原本就是隨意慵懶的腔調,被這樣的聲音如濕雨般浸潤,在聽進耳廓,仿佛爬滿青苔。

許珈毓耳根一瞬間變了紅,過不久才扭扭捏捏點了個頭:“哦。”

江泊雪結賬,跟她去吃學校門口的銅爐火鍋。

那家店環境比較昏暗,大排檔一般的店面,檔次不知道比剛才那家法餐廳低了多少倍。

破舊的桌椅,油膩的環境,桌面就像永遠擦不幹凈般,泛著一層滑膩膩的光。

可是這是許珈毓選的,她說她喜歡吃。

江泊雪沒什麽太挑的毛病,理著外套坐下來,沒地方擱外套,他就捧在了自己臂彎。

就這麽靠一只手吃飯,他也沒說什麽。

這樣熱氣蒸騰的氛圍,少不了喝點酒。

許珈毓叫老板弄了打啤酒,江泊雪看她沒點飲料,正要擡手給她加,被許珈毓攔下:“我要喝啤酒。”

那麽多年,他皺著眉還是那句話:“小孩子喝什麽酒。”

盡管許珈毓已經成年很久了。

許珈毓有點聽笑了,隨口道:“我就想喝。”

江泊雪鋒利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:“我之前就不讓你喝酒的。”

“之前是之前。”許珈毓說,“之前你管教妹妹,可是現在,我不是你妹妹,你也要教我嗎?”

江泊雪銳利的眼神掃了過來,抿上了唇。

“我敬你一杯吧。”她倒滿酒,也給江泊雪倒了。

眼睛望過去,睫毛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:“畢竟我之前就一直很想敬你,當初住在你家,給你添了很多麻煩。”

不僅如此,她還親手把他們家人一樣的關系,撕碎了。

許珈毓端起杯子,澄黃色的酒液清澈,她頭一仰,有些痛苦地全部喝下去,眼裏好像泛起薄薄一層眼淚,或許是生理性的。

許珈毓小聲說:“其實從前我也有想過,我真是太不懂事了,明明你只是想有個妹妹而已,明明你也只是看我可憐,才帶我回家,可我竟然絲毫沒有考慮過這一點。”

“有時候午夜夢回,想起這件事,我也會覺得,許珈毓,是不是你太幼稚了。”

“有一個哥哥不好嗎,未來假設我有了男朋友,甚至是我嫁人,步入婚姻和家庭,我沒法確保那個男人永遠愛我,但是我知道,哥哥永遠會把我當妹妹。”

隔著酒桌,他的聲音壓抑響起:“你才知道。”

許珈毓就笑了,她又倒了杯酒,和他碰杯後再續上,也順帶著給他續了一杯:“所以我當初為什麽那麽傻,一心想要捅破窗戶紙。”

有時候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。

明明能得到的幸福近在眼前。

有一個相當不錯的資助家庭,一個俊朗有能力,願意永遠寵溺縱容妹妹的哥哥,還有他身邊的資源和人脈。

其實只要她按照規定的軌跡,一步步向前,她就能走到人生的康莊大道上去。

她只是不明白自己,為什麽非要在中途拐彎,為什麽偏偏要去試錯,為什麽最後還是送開了這條路牽引的安全繩索。

從此偏離軌跡,朝無法自控的方向,一路狂奔下去。

哪怕終點就在眼前。

可是她什麽都沒有選。

許珈毓說:“你知道是為什麽嗎?”

他沈默了片刻,最後搖搖頭。

許珈毓笑了,垂下眼端著酒杯,輕輕碰向他的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銅鍋氤氳的熱氣,慢慢模糊了視線裏她的臉,那道聲音柔和傳來,她掛著笑,又像是在哭:“可是哥哥,我真的很想知道。”

*

那晚許珈毓是被他抱回去的。

她喝得爛醉如泥,迷迷糊糊講著連她自己也聽不懂的話。

原本她也想就這樣吃吃飯,頂多聊聊天,最後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。

可吃到後來還是沒撐住,哭了出來。

他很少見她哭,從前即便會因為害怕,眼圈發紅,可也不會真的哭出來,她很倔,會憋著眼淚在眼眶打轉,就是一滴也不流下來。

唯一見到她哭得傷心難受,還是當初在臨海機場,他要飛希思羅,她情緒崩潰攥著他手腕,問他能不能不走。

再之後,他沒有再見過她了。

回國的前夕,其實江泊雪躊躇了很久,想著一年多沒見,要給她帶什麽禮物。

她成年了,已經不是當初抱著他腰哭的小女孩,他總得選些年輕女生喜歡的東西才行。

更何況,他們那時候,算是鬧得很僵,他單方面在冷處理。

他覺得許珈毓長大了,應當也沒有十七歲時那麽幼稚,一年半過去了,該冷的全部冷過,她對他再有幻想,也該通通扼殺幹凈了。

所以見面的第一份禮物,就顯得尤為重要。

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,那份禮物根本沒有機會送出去。

他連她的面都沒有見上,他還記得當時下了飛機,是怎樣滿懷忐忑地走進公寓的家裏,卻只看見一個冷冰冰空掉的殼子。

人去樓空。

墻邊角落堆滿的紙箱,是她曾經在那裏留下痕跡的證據。

他想不到她會有那樣的勇氣,他想不到她會那麽決絕,他更加想不到的是,她竟然寧可連錄取通知書都棄掉不要,也不肯再見他。

江泊雪拿鑰匙開門,把她抱進臥室。

他開了主燈,許珈毓眼睛陡然閉得緊緊的:“嗯。”

他扯唇關上:“好了好了,現在不亮了。”

“真的嗎。”

“嗯。”他走到床頭,把小燈打開,“這樣亮行嗎?”

懷裏女生猶疑著偏過腦袋,還沒有睜開眼睛,大概是在尋找光源,後面發現那道微弱的光源並不刺眼,她才慢慢地將眼簾擡起。

許珈毓喝醉了之後也不耍酒瘋,挺乖的。

江泊雪:“你去洗澡好不好。”

她楞了一會兒緩過神,傻傻地點頭:“哦。”

江泊雪真是笑了:“哦什麽,你站得穩嗎?”

許珈毓還是傻傻地:“站得穩呀。”

她站得穩個什麽東西,能站穩還用他抱她回來?江泊雪望著她努力點頭,小臉一臉嚴肅的樣子,實在沒忍住,笑出了聲。

許珈毓有些茫然地擡眸望他。

她沒明白他在笑什麽,腦筋沒轉過彎,唯一能想到的,就是眼前這個男人,是不是在嘲笑她。

許珈毓有點委屈:“有什麽好笑的。”

她滿身酒氣,看起來委屈巴巴的樣子,江泊雪站在床沿抱臂打量,這種時候,她反而顯出一些久違的孩子氣。

他沒打算跟她吵嘴,耐心地哄:“好好,不笑,我拿衣服給你,你自己去洗,嗯?”

她自己撐著床爬起來,小聲嘀咕:“洗就洗。”

這套房子是臨時住所,江泊雪不常住京城,因此也沒有仔細打掃,是回來前才請人收拾了一遍。

他讓人額外準備了些女生要穿的衣物,就是擔心她會住這兒,沒衣服穿。

結果不知道是他說得有問題,還是對方沒聽明白。

衣服是準備了,可是只有一些貼身衣褲,她沒有睡衣,穿來的衣服又滿是酒氣,肯定不能再穿著睡覺。

江泊雪重新從衣櫃找了套自己的睡衣給她:“穿我的吧。”

許珈毓也沒抗拒,大概是腦袋真的是還沒有清醒。

她抓著衣裳就暈暈乎乎去洗澡,江泊雪擔心她摔了,一直等在客廳。

直到她呆呆地出來,換他進去洗,他才稍稍松了口氣。

他叮囑她在沙發坐著,別亂動亂碰,抓起衣服走進浴室,很快就洗完出來。

把所有的臟衣服扔進洗衣機,江泊雪準備明天洗出來,他順帶收拾了一圈浴室和房間,再去廚房給她煮了碗醒酒茶。

等忙完一切回到客廳,許珈毓還是傻楞楞地坐在那,也不動也不說話,甚至不曉得開個電視看看。

他端著茶杯,不知怎麽地,陡然心裏一軟,走過去,把杯子遞給她:“喝了。”

許珈毓乖乖端起來。

江泊雪說:“有點燙。”

她點點頭,一口一口小心地把茶喝進去,最後全都喝幹凈,才軟著聲音小聲說:“好了。”

江泊雪站在她跟前,深灰色睡衣,像影子做的一堵墻,看她那種傻樣,他扯了唇,笑了:“嗯,真乖。”

許珈毓那時候思維放空,壓根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。

直到後面他牽著她去睡覺,家裏主臥收拾了出來,但也只有那一間房暫時能睡人。

他房間床尾有沙發,江泊雪從櫃裏翻出絨毯,鋪了一床在沙發上,又找出一床鋪在床上:“早點睡覺,不然明天起來頭疼。”

然而背後,許珈毓卻沒有理會他的話。

女生楞楞站著,看著眼前場景,驀然和記憶中重疊。

她其實還記得剛來海庭的那個晚上,四月夜雨聲煩,她害怕得睡不著覺,半夜爬起醒來,蹲在哥哥臥室的門口發呆。

後來江泊雪聽見動靜,打開門發現了她,才把她叫了進去。

他海庭的臥室也是這樣的布局,一張床,鋪著深灰色暗色的床單絨毯,床尾一張沙發,同樣深沈的顏色,只能容納一個人睡眠,連翻身的餘地都不曾有。

她原以為他會讓她去睡那個沙發,可是他沒有。

她以為他自己會去睡沙發,可是也沒有。

那時候她還小,江泊雪還拿她當妹妹小女生,拍拍床沿,跟她說:“過來睡,沒別的睡的地方。”

然而現在,同樣布局的房間,想起這件事,她心裏陡然發悶。

許珈毓抿了抿唇,剛想問要怎麽睡,說出口卻是:“我睡沙發嗎。”

江泊雪沒看她:“睡床。”

她咬著唇,聽見他把話說完:“我睡沙發。”

黑暗裏,許珈毓眼睫一抖,驟然濕了眼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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